重修河源渡石磴序【1】

古者【2】水涸成梁，以舟不以木，《诗》云：“造舟为梁。”是也。其通徒行者曰杠【3】，故未有磴名。《曲礼》【4】：“奉席如桥衡。”

郑注：桥井上桔槔。《士昏礼》：“笲[fán]加于桥。”注：横格架是名桥者，皆非梁也。《史记》【5】：秦昭王初作河桥，逮汉【6】乃各冠以地或因水，而称曰棹、曰略、曰徛。《广雅》【7】：略、徛、棹皆水上横木。水徛，《尔雅》【8】：“石杠谓之徛。”郭注：“聚石水中以为步。”其今所谓磴欤？考磴【9】同嶝，《玉篇》：嶝崖磴也。《水经·非肠》：故有石磴萦委，则磴似便于陆，非置于水。惟【10】彳部徛字，《说文》云：“举足以渡。”《广雅》：以猗步磴。后人呼为磴，毋亦讹以传讹【11】耶？然《文选·天台山赋》【12】：“跨穹窿之悬磴。”五臣注：山溪石桥曰磴。《集韵》：小水相益以石则可名徛，即可名磴。方言【13】各殊，人皆磴之也，则亦磴之已矣
岳场十四里许，为河源渡，济涉【14】旧用磴，岁久圮【15】，今复修。司役【16】者请记之也，寿磴而专磴名。予曰：磴可寿乎【17】？余慨夫今人作事，迥不如古，古人好为繁，今人乐为简，卒之事繁者用简，事简则终繁。即一磴也，古人必岁修【19】之，令桥新且坚，匪【20】舟则木，无甚费而永利于民。今人畏木之难久也，代以石，虑【21】桥之难成也，易以磴，排浪如梳齿，绝流如锯，半御【22】之而半泄，磴无忤于水也，水何忤于磴哉！然溪壑【23】之水流急且横，来无源【24】故善涸，容无量故善怒，居常【25】浅不能自润，一遇山溜暴涨，砂石汹汹作倒海翻河势，令人不敢近，谁欤？磴斯石者，磴不磴矣。天下事易成者易败，简于磴不如繁于桥也。然而善防败【26】者必成，善守成者不败。故详磴所自名以寿之。后世言磴者自此始。

作者简介：余晋，字进之，余焕文四子 (1861 年~1919 年)，平昌县岳家寺人。少承庭训，博及群书，资慧在众昆仲之首。被焕文携至“巴中云屏书院”研习古文词赋，卓有根底，试即为冠。14 岁入黉，清光绪五年 (1879 年) 获贡生“补博士，列高等学史”。时为张之洞器之，调入省垣尊经书院肄业，此期“力求实学”，“长书法，擅金石”。书院选其佳作与“谭宗浚合刊《蜀秀集》”，后绝意科举，退而讲学，先后受聘为达县、东乡 (今宣汉) 书院院长，后卒于巴中恩阳文治书院。

【1】本序约写于清末或民国初。作者详考“磴”字的意义。川北一带山区的小河过渡有跳蹬石。本文作者在文中阐明重修河源渡石磴，应修成石桥，以“磴”为名仍可沿用。

【2】古者：古代。涸：河水干枯。梁：桥梁。造舟为梁：这是《诗·大雅·大明》中的诗句，是说把船连接起来搭成浮桥。

【3】杠：古代对独木桥之称。未有磴：古代只有浮桥和独木桥，没有称为磴的过河设施。

【4】《曲礼》：儒家经典之一的《礼记》中的篇名。席：指垫坐的草席。衡：同“横”。向客人献坐席，要横着捧得像“桥”那样。郑：指郑玄，东汉大儒，经学的集大成者，曾遍注儒家经典，所作注释多为后世所依据。传见《后汉书》。桔槔：井上的汲水架。《士昏礼》：儒家经典《仪礼》中的篇名。弃 (fa,音凡)：筐、篮一类的竹制盛物器。加于桥：把筐、篮一类的竹制盛器物放在“桥”上。按郑注解释“桥”就是横格的架子。是名桥者：这些名叫“桥”的东西都不是后来称的桥梁，而是一种搁东西的架子。

【5】《史记》：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是从三皇五帝到汉武帝，为西汉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著。秦昭王：战国时期（前 475 年~前 221 年）秦国的君主（前 306 年~前 251 年在位)，他开始在黄河上造桥。“《史记》”句是说从秦昭王“作河桥”时起，桥梁才被称为“桥”。

【6】“逮汉”二句：速，到了。棹，划船的一种工具，形状和桨差不多，这里指小木桥。略、待：小木桥或独木桥之称。待，有两说：一说是两头堆石，中间架木的小桥，即后文说的“石杠”；一说即石桥。“逮汉”句是说到了汉代才按各桥的所在地加上地名或水名成为过河桥的专称。

【7】“广雅”句：《广雅》，一部按《尔雅》体例编撰的古代语辞典，相传为三国时魏人张楫著。解释“棹”、“略”、“待”是架在河上的横木或架在水上的桥。

【8】《尔雅》：我国最早的一部辞典，相传为西周（前 1046 年~前 771 年) 初的周公姬旦原著，再经后人增益而成。石杠：两头堆石中间架木的小桥，《尔雅·释宫》中解释为“待”。郭：指郭璞，东晋文学家、训诂学家，注释古书多种，《尔雅》为其中之一，《晋书》有传。聚石水中以为步：

把石堆在河中以供行人从上面步行过去。其今所谓磴欤：莫非那就是如今所说的石磴吗？是说考证古代只有各种各样的桥而没有石磴，只有郭的这句注好像是指石磴。

【9】考磴：考查“磴”字的含义。磴：登山的梯形石路。《玉篇》：古字典名。崖磴：山路，也即登山的梯形石路。《水经》：指《水经注》，北魏 (386 年~534 年) 地理、文史学家郦道元注释，记述我国河流水道十分详备，为古代著名的地理书。萦委：曲折盘绕。“考磴”一小段是说从古书考查“磴”字，证明“磴”的含义是“山路”，而从所解释的情况看也好像只适宜陆地而不适宜安放在河中。

【10】惟：只是。彳部：汉语字、辞典中的一个检字类目，凡是偏旁是“彳”的字都包括其中。《说文》：《说文解字》的简称，是我国最早的一部汉语字典，东汉训诂学家许慎著。举足以渡：指“待”就是抬脚踩在上面以走过河去的东西。以待步磴：堆石在河中造成步行过去的磴。是说从“待”字考证，看出《说文》、《广雅》也是把它解作河中的石磴似的。

【11】讹：谬误。是说据以上考证分析，后世人把石桥称为石磴莫非也是由于那些不正确的注释以讹传讹呢？

【12】然《文选·天台山赋》句：然：但是，可是。《文选·天台山赋》：《文选》，指《昭明文选》，南朝梁 (502 年~557 年) 的昭明太子萧统主持选辑的诗歌总集；《天台山赋》，东晋文士孙绰写的游记，描写天台山的景物。穹窿：高空。悬磴：凌空而架的石桥。这些引文都是说跨越高架在山顶的石桥。五臣注：唐代以吕向为首的五位官员共同注释《昭明文选》，称“五臣注”。注语是解释“悬磴”的“磴”就是山中小河上架的石桥。《集韵》：韵书名，附带释词，相传为北宋 (960 年~1127 年) 丁度等编著。这些引文是阐明“五臣注”的，就是在小河上加上石架成的桥，“石磴”其实是石桥的别称。可以称为石桥的就可以称为石磴。

【13】方言：各地的土语。殊：不相同。已矣：罢了。石桥可称为石磴，一个地方的人那样称，别的地方的人也都那样称。

【14】济涉：渡河。

【15】岁久圮：因年久而毁坏。

【16】司役：指管理修桥。寿：长久。是说主管修桥事务的人请求为修成石磴写篇记以祝愿它长存，并给它起个专门的名字。

【17】磴可寿乎：石磴是能够长存的吗？

【18】概：感叹。迥：远。好为繁：喜欢承担繁重的事。乐为简：乐意做简单的事。卒之：到头来。不怕麻烦做的使用起来简单，只图简单做的最后却很麻烦。

【19】岁修：每年都要维修。

【20】匪：同非，不是。是说不是用船，就是用木。

【21】虑：顾虑。难成：修起来困难。易以磴：改成修磴。杭齿：发梳的齿。

【22】御：挡住。泄：流走。忤：抵触。

【23】溪壑：山溪。横：猛烈。

【24】无源：无固定水源。善：容易。涸：千涸。容无量：无法容纳大量雨水。怒：发怒，形容波涛汹涌。是说山溪水易涨易退。

【25】居常：平常时候。不能自润：连自身都湿润不了。一遇山溜：一当山洪暴发水势就猛暴得像翻江倒海。谁欤：谁还敢当做磴走在那石头上？石磴也全无用了。

【26】善防败：善于预防事物的失败。善守成：善于保护已成的事物。

(选自《巴中县志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