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辛亥革命
在我家庭迅速破产的时候,社会也正极度动荡不安。辛亥革命爆发,我七。八岁了。
头年某天,母亲在井边淘菜,对我唤声叹气地说:“现在咋块哟,世道很乱。你又未长成人,你父亲又不管家,人家说’贼子’要来了!”二年三月里,今石板一大队开始大闹了。我们这地方的“贼子”有郑鹿鸣、郑佐周,在郑家沟园宝山起事造反。九月初一,那天没太阳,四山雾暗沉沉,各山寨子上都在打锣鼓。一点钟内要打四次锣,就那么密。人们边打边:“郑鹿鸣起事了呀!把他妈杀来祭了旗,起了马了!”一天就听喊:“上察呀,上寨呀,贼子来了呀!”母亲引我上了今石板九大队大园山寨子,山里头一天把石头打得叽喳叽喳的,砌寨。只见大园山寨上石匠修寨子、修洞子。谣言很多,道人说::“大劫到来,牛角上不能藏,牛肚子不能藏,要到牛毛巴里才能藏。”“牛角”指寨子。“牛肚”指洞子,“牛毛”指丛林、树林。整得我们没主意,在山里藏到腊月间才出来,说三十天晚上一家人死在一堆没来头。
正月初八、九里,县政府来“剿匪”,郑鹿鸣被他们“团上”(团练队一地方武装)捉住。在大河“丢灰”(坠水),共有八人(另有资料称难者为六人)。郑鹿鸣是个在成都念书的人,回来时带了几张“同志会”的证明书。听说招一百人当连长,招三百人当营长,招多少人当多大官。郑鹿鸣大概招了一百多人。在园宝山训练。我幺叔在里头当教师。训练分“洋操”和“汉操"两种,汉操是打拳。我幺叔教打拳。把郑鹿鸣丢了灰,父亲同幺叔也就回来了。先是隔房的幺婵看到,即给我祖母说:“二伯娘、二伯娘,四哥回来了!”。
那时一家人正愁。这听说乱世之中他们回来了,都很高兴。祖母就带我们出去接幺叔首先说了一句:“回都回来了,就是挨了一刀啊!”我祖母又怄倒了。父亲才又说。啥子挨了一刀啊,南江城里那政变时就兴割辫子,抓到就割,乱得很啊,满清政府也没得啥主张。说闹什么革命啊,穿的衣服不跟满清一样,听说有个陈统领,是八庙的人,他哥叫陈万德,带了一两千人,在巴中,要回来了,叫他哥哥把新店子一带的大树,柏树、松树号了,他回来要在青宝观修都督府。
我们大河那边虽然把郑鹿鸣丢了灰,但事情还没有平息下去。正月二十九里,栽洋芋了,河里上来了两杆大旗,一个人都够栳啊!一面有垫席大,黄旗黑边子、黑字,前面还有两只号,一只号两个人抬,一个人吹。号筒一抽出来,一节节的,七、八尺到一丈长,不转弯,直的,吹起来嘟嘟的响,有的兵穿一个领架架,前后一个白,下面穿的红裤子,头上戴尖尖帽子,有的穿马褂,帽子前面是园凿凿,有个尾巴、翎子。武器很杂,梭标、春秋刀、大刀、羊角叉,还有毛瑟枪。那时不兴甲长、保长,兴乡约、团头。行政组织是县以下乡。南江县三个乡,崇清乡、吴雅乡、长池乡。乡设乡约,大乡约,小乡约,场镇上也是乡约。下就是团头,管六十到一百户人。团下就是十家排,排首。石板乡约傅登银、赵良成,团头(“镇安团”)赵德斌,见兵一来就弄米、肉,办饭,蒸了两子饭,人来人往把菜园子都踩平了。吃了一阵就喊归队集合,一声喊后就从大柏林飞云地走去了。从此后再没有见过这种兵,有说这些兵是来办厘金的,有说是下来查榨的,我们这里有油榨。
随后谣言又传,说羊子要来,洋人要来,十几天过去,河里果真又过队伍,戴的熨斗帽子。又过了一个时期,我们嫁在巴州马家的一个姐姐就回来了,说:巴州杀得好惨,阴沟里都是血水,河里都红了一半。杀的陈统领(陈凯,字膺底麒,派名熙国,时为四川起义三大统领之一,在其遇难后,民国中央政府陆军部曾通电吊唁。)的人,在巴州害怕得很,所以才跑回来的。这是第三年正月间的事,后来谣言消失了,“十家排”保持了好几年。乡里开会还是喊“会团”,乡约也还有人喊。
(本文由岳崇涛、潘广炎1981年录音采访,崔洪礼、刘昌惠、岳崇涛、潘广炎抄录,潘广炎整理。本站又在原来的基础上作了轻微的修改,主要是某些“土话”很多年轻人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