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巴中”名称溯源
“巴中”最初仅仅是一个地名,而非政区。作为地名的“巴中”时间上要比作为政区名称的“巴州”古老得多、久远得多。《史记》卷五《秦本纪》记载,秦孝公元年(前361)“……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此处的“巴、黔中”属并列关系,均表示地名,“巴”省写了“中”,其实际表述为“巴中、黔中”,巴(中),即公元前361前后楚在巴地的占领区;黔中,即后来秦所建立的黔中郡之地。可见“巴中”作为一个地理名词,最迟在公元前361年时即已出现,距今已有2300多年历史。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此处的“巴、黔中”亦属并列关系,其语法意义同上。
作为地名的“巴中”,之后还出现在如下文献中:
《三国志》卷八《魏书八·张鲁传》:“建安二十年,太祖乃自散关出武都征之,至阳平关。鲁欲举汉中降,其弟卫不肯,率众数万人拒关坚守。太祖攻破之,遂入蜀。鲁闻阳平已陷,将稽颡归降,圃又曰:‘今以迫往,功必轻;不如依杜濩赴朴胡相拒,然后委质,功必多。’于是乃奔南山入巴中。”
左思《蜀都赋》:“于东则左绵巴中,百濮所充。”
《华阳国志》卷一《巴志》:“永初三年,凉州羌反,入汉中,杀太守董炳,扰动巴中。”卷二《汉中志》:“建安二十年,魏武帝西征鲁,鲁走巴中。”
《后汉书》卷八十六《南蛮西南夷列传》:“及秦惠王并巴中,以巴氏以蛮夷君长,世尚秦女,其民爵比不更,有罪得以爵除。”“至高祖为汉王,发夷人还伐三秦。秦地既定,乃遣还巴中……”
《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一)》:“……巴水出晋昌郡宣汉县巴岭山,郡隶梁州,晋太康中立,治汉中。县南去郡八百余里,故属巴渠。西南流历巴中,迳巴郡故城南,李严所筑大城北,西南入江。”《(道光)巴州志》卷一《地理志·沿革·巴州沿革表》按语认为“县南去郡八百余里,故属巴渠”句中,“县南”当是“‘北’字之讹”,此说甚是;又“故属巴渠”原作“故属巴西”,清人王先谦《合校水经注》改之。
《资治通鉴》卷第六十七《汉纪五十九·孝献皇帝壬建安二十年》:“秋,七月,魏公操至阳平。……张鲁闻阳平已陷,欲降,阎圃曰:‘今以迫往,功必轻;不如依杜濩赴朴胡,与相拒,然后委质,功必多。’乃奔南山入巴中。”胡三省注曰:“……今巴州,汉巴郡宕渠县之北界也。三巴之地,此居其中,谓之‘中巴’。”又该年“十一月,张鲁将家属出降。……张鲁之走巴中也,黄权言于刘备曰:‘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为割蜀之股臂也。’备乃以权为护军,率诸将迎鲁。”
唐代,作为地名的巴中还与作为政区的巴州同时并称,唐人李白、项斯分别有题为《送郗昂谪巴中》《巴中逢故人》诗。在特定语境和某些场合,巴中就是巴州的代称。历史上,巴中、巴州通常是指同一一个地方而又名称殊异。巴中文史学者周集云先生认为,凡以“中”命名的地方,多有广狭二义。就广义而言,如吴中、黔中、蜀中、陕中、秦中、关中之类,仅仅泛指某个区域,并无实指意义;就狭义而言,如巴中、阆中、褒中、汉中、湟中等等,那就是实有其地,并非泛指某个区域。“秦惠王并巴中”,为公元前316年前之事,其所“并”的,仅仅包括阆中在内的古巴国区域,而东南的枳巴子国,是楚人控制的范围。至于汉王刘邦“遣夷人还巴中”,为公元前200年左右之事,也是指的古巴国区域,而“并巴中”“还巴中”,都是“举大称要”,非泛指的意义(《关于巴方国都所在地的考证》,收入《巴族史探微》,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9年4月)。
作为地名,“巴中”之名如何得来?《资治通鉴》卷第六十七《汉纪五十九·孝献皇帝壬建安二十年》“秋,七月,魏公操至阳平。……张鲁闻阳平已陷,欲降,阎圃曰:‘今以迫往,功必轻;不如依杜濩赴朴胡,与相拒,然后委质,功必多。’乃奔南山入巴中”,胡三省注“……今巴州,汉巴郡宕渠县之北界也。三巴之地,此居其中,谓之‘中巴’”。宋元以降,学者以此解释“巴中”得名,认为“巴中”是“中巴”二字的倒写。也有学者认为,如果“巴中”是“中巴”二字的倒写,“巴中”“中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道光)巴州志》《(民国)巴中县志》等志书也认为,巴州(中)在四川之北,并非在巴地之中央,用“中巴”解释“巴中”,字面意义不通,只得抱阙守疑(见《关于巴方国都所在地的考证》)。事实上,解决这个问题不能从“巴中”是“中巴”二字倒写的角度去认识问题,也不能将“中”视为一个方位名词来解释巴中居“三巴”(巴郡、巴东郡、巴西郡)之地的中央,胡三省的注释并非从地理方位上去解释“巴中”。“三巴之地,此居其中”,即巴中是“三巴”之地的其中的一部分。查阅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原始社会图组:夏、商、西周图组》之“西周时期全图”、第二册《春秋、战国图组》,结合学者朱圣钟《西周巴国疆域考》(见黄贤全等主编《西部史学》第四辑,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0月)《春秋战国时期巴国疆域考》(《历史地理》第三十六辑,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历史地理》编辑委员会编,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2月),西周时期(前1046—前771)的巴国疆域与春秋战国时期(前770—前221)的巴国疆域范围、版图面积是有差异的。春秋战国时期,“巴中”作为一个地名,并未居于巴国中心位置。秦汉时期,巴中亦未在巴郡的中心位置。东汉末年,巴郡一分为三,始有“三巴”之说。其时,巴中也未在“三巴”地理版图正中央,巴中仅仅是“三巴”之一的巴西郡辖县汉昌县治地名称。
检索文献,秦汉以降,有“巴东”“巴西”“巴南”“巴北”“巴中”之名,可谓“东、南、西、北、中”五方都齐了。无疑,从字面上看,它们似乎均是根据方位命名的,有的是郡名(政区名),如巴西、巴东;有的是地名,如巴北、巴南、巴中,这些地名就在某郡之中,如巴中就曾先后在巴郡、巴西郡辖区。同时,作为地名的“巴南”“巴北”是对巴地南北地区的泛指,并非具体某个地方专属,唯独“巴中”成为日后政区“巴州”的代称。地理文献中,常见“巴东”“巴西”郡名,而“巴南”——巴岭之南的泛称在唐宋以来的诗文中举不胜举。“巴中”之名见上文征引文献。唯“巴北”之名文献中较少提及,仅见于:《魏书·帝纪第八·世宗纪》:“……辛亥,诏司徒高肇为大将军、平蜀大都督,步骑十万西伐。益州刺史傅竖眼出巴北,平南将军羊祉出涪城,安西将军奚康生出绵竹,抚军将军甄琛出剑阁……”《梁书卷四十六·列传第四十》:“太清二年,闻国难,乃召募得数万人来赴。世祖嘉之,以为持节、散骑常侍、左卫将军督梁、南秦、沙、东益、巴北、巴六州诸军事。”《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七《梁纪三·高祖武皇帝三·天监十三年》:“……辛亥,以司徒高肇为大将军、平蜀大都督,将步骑十五万寇益州;命益州刺史傅竖眼出巴北,梁州刺史羊祉出涪城,安西将军奚康生出绵竹,抚军将军甄琛出剑阁。”胡三省注曰:“巴北,巴郡以北也。巴西郡,梁置。北巴州阆中县,梁置北巴郡。”卷一百四十八《梁纪四·高祖武皇帝四·天监十四年》:“魏之伐蜀也,军至晋寿,蜀人震恐。傅竖眼将步兵三万击巴北,上遣宁州刺史任太洪自阴平间道入其州,招诱氐、蜀,绝魏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