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通江水运
三、闯滩过沱多风险
通江万山环列,诺宕潆洄。河流破山而出,谷深坡陡,水流急湍,险滩密布。有名的急流险滩43处:大代陵滩、小代陵滩、泥函滩、凤凰滩、高坑、牛肋巴滩、跳上、石门子等。《(道光)通江县志》载:“会元峡,俗称混眼峡,怪石林立,水势急湍,声啸数里,故名。在治东五里,旧名石门滩,可通舟楫。顺治十四年,岩崩路塞,民多病噎,县令王松茂凿之,因更今名。”“龙滩在治东二十里,昔龙变为马,跃石上有跡。”“忍滩在治东四十里江内,沙州界水,形若忍字,故名。”
凡滩都是石脊横江,如九根渡、牛肋巴滩就是典型代表。丰水期水面几米、几十米,枯水期水深数寸或盈尺,可涉水过河。为了航运,人们将横于河中的石梁炸开一条供木船通过的漕;卵石浅滩,便拣出一条沟,名曰船道。水丰时,流量大,流速增大,船工费的力气也相应加大。每次洪水后,泥沙、卵石又将其淤塞,疏浚量大,事故风险增多。
险滩以广纳高坑最令船工生畏,横江石坎高10米以上,下为深潭,潭底怪石交错,河水飞泻而下,波涌浪旋,船入旋涡中,轻则翻船沉货,重则船毁人亡。船工视其为“鬼门关”,有“想起高坑难上难,揭了锁幅拉空船”的警语。河道运输分为上水(逆水)和下水(顺水)。逆水行舟时80%的河段靠船工推与拉。
推,是指路程短,水流不很湍急的滩,属于小兵团作战。几个船的船工合拢,船上除一驾长拿竹竿立在船头点拨外,其余人全部下水,一部分人用双手抓着船舷,用肩顶在船舷上一步步向上;另一部分人在船尾,脚蹬河床,用背顶着船尾前进,和着驾长有节奏的号子艰难地后退。
拉,则是大兵团作战,一般都是险滩、长滩、水流湍急的滩。船上的纤藤一端沿河岸放出,长短因水势及人数而定,一端系船尾,中间支点在桅杆上,支点位置由驾长决定,驾长立船头,拿着竹竿点拨船前进的方向,其余的人全上岸,每人肩上背一个用楠竹头做的名为卡槽的工具,竹的一端凿一个圆形的洞,其直径与纤藤大小相同;另一端用麻编织一条带子,斜背在肩上,卡在纤藤上,人便两脚双手匍匐着地,沿着河边的纤道、和着驾长的号子,“嗨着,嗨着”地前进。驾长的号子就是号令,号子有曲谱,但没有固定的词,随机应变出口成章。内容大致有两种:一是看到拉纤者谁不努力,有偷懒的表现就用唱词指点一下或谩骂一通,或调侃一番。二是根据水势的险恶、前进的线路用滩歌指点一下。大家常在河边走,每一块石头都有深刻的记忆,多用激励的话,刺激那些常年在外的男子汉。若遇放牛割草的妇女,便是最佳的题材。因常在河边走,差不多都认识,说不定与其中的某某还“有一腿”(即关系暧昧),同时也有一些因利益交换而混得很熟的,虽然语言低俗,也不至于惹下麻烦。驾长荤话一唱,岸上拉纤人的精神倍增,脚步也骤然快起来,“嗨着”“嗨着”有节奏的吼声震耳欲聋,船也快速地向前推进。不同的滩,特点、难点不一,行船的方式不同,“滩歌”凸显主题:
狮子头上一炷香,一声号子两分江;
儿子走巴中,老子跑通江。
小代陵,大代陵,甑子石上挂纤藤。
卫蹬子一道坎,石岩如拐打偏偏。
柳树滩不算滩,小灵滩扯上两面纤。
伏鹞子扯长纤,两口子回门是双滩。
庙垭滩一道弯,手拿刷把是洗滩。
老官庙无过站,包子石上碰脑钻。
泥滩子一道坎,断滩拉的两面纤。
鹅鸭嵌,浪滔天;凤凰展翅鸡公滩,一翅飞到大石盘。
犁弯三滩不算滩,定宝石河里问神仙。
小聋子广坝滩,大聋子桅杆响,深溪子婆娘在招庠。
大浪飘,扯绳荡。
龚家子一道坎,洗鱼子反角拉得打偏偏。
丁滩子一道坎,干嵌子广坝滩。
船上拉得哈哈笑,抬头就见老官庙。
斜滩拐角不好搬,长滩拉的两面纤。
牛肋巴浪滔天,老石坎拉长纤,
木溪浩一声吼,一脚拢了小江口。
小江口无过站,龙滩眼时吃早饭,抬头望见是毛滩。
通江河的船在推、拉中行进,船工的穿着也有两大特色:“水爬龙”和“光屁股”。
“水爬龙”是粗草鞋的别名,用衰草或棕叶作径,稻草编织而成,价廉物美,实用性极强。材料就地取材,农村男女老少大都会“打草鞋”。草鞋“把滑”,不管是旱地,也不管是水中,脚一踩到滑石板或鹅卵石,即使长满青苔,也纹丝不动,如铁块碰到磁石,它是渔家的必备用品。但也有缺陷,长期穿上湿草鞋,会烂脚,所以船工劳作一结束,就要脱下挂在船舷上晒干,人就打赤脚,当然节约也是原因之一。
河边的人有句歇后语“船驾子的鸡巴——淘尖了的”。船工下水作业是不穿裤子的,包括内裤,光屁股作业。冬天习惯穿超襟长衫,放“空档”,腰上拴一根绳子作腰带,平常将衣襟的一角捞起扎在腰带上,遮羞。年轻人春、夏、秋全赤条,所有的人白天晚上都不穿内裤。究其原因大致有三:一是节省时间,需下水时,衣服一甩,就下水;二是健康原因,一天大多数时间泡在水里,湿衣服长时间穿在身上,半天时间就会生疮。症状是睾丸先起水泡,再红肿如茄子,奇痛无比,俗称“绣球病”;三是若遇危险,赤身裸体便于逃生。
船队每次升帆起锚都是结队出发,几只、几十只一路同行,蔚为壮观,大有“千帆走巴江”之势。每只船上有舵爷(后称船长、驾长)一人,船工数人,一个船队由舵爷负总责。他责任大,权也大,每次放下水船都由他组织指挥,选全队技术最好的驾长三人,一人掌舵两人抬舵,再选三人在船头搬稍,余下的部分人用挠片在两边划,余下的人用竹竿在两边撑,如此往返直到全部船平安过完。驾船走航道,要靠舵手和桡工共同努力,“操作类”谚语,一语“点睛”:
哪怕险情千千万,关键就在一篙杆。
岸上的人挣断腰,不如帆升一尺高。
桅杆升降把握当,谨防拉个底翻上。
山区不宜乱扬帆,转弯又是一重天。
船已落进旋儿涡,反向一梢就上坡。
前面河水向中偏,反面一梢走浪边。
船工一启航就生活在“刀山”“火海”。上水船除舵爷外,都在岸上拉纤,或在水里推船,多数时间都泡在水里。冬天,河风凛冽,河水刺骨,水是高山流下的雪水,透骨的凉,钻心的疼,如似“刀山”。夏天,烈日当空,水中光线返射、折射,既刺眼又伤肤;拉纤走在鹅卵石上,如踩在炕饼子的锅上,火烧火辣;背上太阳直射像火烤,即使在水里,背上的皮掉了一层又一层,如似“火海”。“船驾子天天下水——洗不白”的是人们对船工生活精辟的总结,也是船工辛酸生活的真实写照。挂在嘴边的“生活类”谚语,时常提醒大家:
白天晚上打光胯,不然下面要开花。
上了岸,会相好,龙王叫你吃个饱。
光脚板少踩沙,谨防烂你脚丫丫。
白天行船没贪杯,龙王烧酒一大堆。
船工吃住在水上,以船为单位,三个鹅卵石支个灶,一个铁罐、一口小锅、几个碗就行,生活很将就。平水时,“浪里白条”们会捉鱼摸虾,河水就盐菜煮成“船架子鱼”,改善生活。有时晚上在沱里扎船时,几只船的伙计相约在河坝里聚餐、喝酒。热天乘凉,冬天拣些柴火,燃起篝火取暖、“吹壳子”。船工一人一床,吊在船舷上,清风徐徐,船体晃荡,虽然自在,但不放心,不敢死睡。凡出行都是水涨的日子,山里的雨来去无常,河水涨落不定,睡在船上,忐忑不安。“齐头水”一来,不把船拴在回水沱,挣断纤藤,那就只有喂鱼喂虾的份。那时没有天气预报,全凭观天、看水、听水响的经验去知云识雨。“水文类”谚语是船工长期对河流的摸索总结:
流水中水开花,下有顽石绕开它。
水花一朵接一朵,下有石坎一面坡。
潭中起旋涡,木船筏子绕开过。
老远听见河水吼,前面就是老虎口。
沿河大水悄无声,解绳开拨到三汇。
满江大水漫无边,船行中道舵拿端。
常在河里走龙王也混熟。
不听老人言,翻船在眼前。
当一名好船工,要有劲、有体力,更需要的是心灵手巧。船一开拨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聚精会神与龙王、与河神争斗,不管惊涛恶浪,关键就在一舵一搬,一梢一拨,一桨一撑。常言道“船上无老少”,父子之间谁犯错,骂爹诀娘是常有的事,稍有闪失,人命关天。船工的嘴有忌讳,不得有“倾”“翻”“倒”等字眼。若有耗子(老鼠)从船上跑上岸,则为大忌,再好的水也不得开船。“禁忌”语有:
清早不宜乱开腔,谨防驾长一耳光。
“倒”“倾”“翻”没出口,说了没法到江口。
埋头拉纤嘴没欠,谨防碰断连二杆。
船上耗子岸上跑,休息两天再起锚。
船工的最高级别就是驾长,当驾长是有条件的,一看机灵;二看为人处世的大度;三考滩歌、水文、禁忌的熟悉程度。旧时称驾长为“舵爷”“舵主”,他们是“见风使舵”的行家里手。获得驾长资格的人,为一船之长,可以挑船工,可以决定船工的酬劳。驾长的级别,以船的吨位而定,他的责任重大,船翻货倾,受伤、人亡都要负主要责任。船工的命提在他手上,船一起锚就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船工被龙王“请”去喝“烧酒”。所以,晚上船一靠岸或到码头,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嗨——哟——喂”一声长啸,又平安地过活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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