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与巴州

据《(嘉靖)保宁府志》记载,“严颜祠在(巴)州治西一里,(蜀)汉建兴十二年(234)立祠于墓旁。”

在宗泽离世三十多年后出生的地理学家王象之在《舆地纪胜》卷四《舆地碑记目》中引唐德宗贞元元年(785)韦曾《严将军庙记》,言严颜庙在巴州城西门;宗泽《重修英惠侯义济庙记》、明人曹学佺《蜀中名胜记》记载巴州城内有忠义庙(义济庙),祭祀严颜和张飞,以上文献均未言严颜有墓在州城。州城西门外严颜墓及碑乃明崇祯十五年(1642)巴州知州业可绪建立,清乾隆八年(1743)重建。至道光初年,墓碑、祠庙已破败不堪。道光九年(1829),巴州知州陆成本增修前殿,刻大石像祀之,撰碑记,题匾、联,并于殿后建望江楼。前殿为瞻拜之区,后楼为游息之地。道光十一年(1831)十一月,巴州代理知州朱锡谷又补刻墓碑,立于严公祠前殿右侧;光绪元年(1875)春,巴州知州金凤洲培修望江楼,并作《重作严公庙望江楼碑记》。

严颜“没千有余载,巴人事之如存,岁月追祀而歌舞之,若尝亲见其人,躬被其惠泽不可忘者”,州人祭祀甚谨。“凡过其门,无老壮贤不肖,必以手加顶,至于再三,如神灵真在其上。以至雨旸之愆,疾病之苦,率诣祠祷之,无或不验”。鉴于此,北宋末年,巴州知州多次将严颜“显灵”之事奏报朝廷〔一直到清代严颜庙都还在“显灵”:大的事件一在咸丰十年(1860),一在同治元年(1862);平常州人“疾病之苦,率诣祠祷之,而无或不灵”,详见同治十二年(1873)任巴州知州的金凤洲光绪元年(1875)所作《重作严公庙望江楼碑记》〕,朝廷顺乎民意,赐严颜庙额“义济”,为严颜加封爵号“英惠侯”,巴州严颜庙被称作“英惠侯义济庙”,并将巴州百姓对严颜的崇祀由民间信仰变成国家典祀。

唐末五代,“置君犹易吏,变国若传舍”(欧阳修《新五代史·序》)。伴随着兄弟杀伐、父子反目、权臣篡夺、军校拥立,长期笼罩在皇帝头上的“上天元子”的神光被彻底剥夺,历代儒士和历朝君王反复倡导和竭力维护的专制统治秩序荡涤殆尽,重建封建伦理纲常成为赵宋皇帝和士大夫们的要务。一方面儒学家们依据儒家经书阐发义理,欧阳修为褒奖王室、激励忠臣而修《新唐书》《新五代史》,孙复为“尊王攘夷”“诛乱讨贼”而著《春秋尊王发微》,“二程”《语录》把纲常伦理说成万古不变的“天理”;另一方面朝廷采用追赠爵号、赐予庙额等形式来表彰忠臣义士。仅三国蜀汉人物受到宋廷加封赐庙的就有多人,其中关羽、张飞和严颜同时在两宋之际受到朝廷封赠。

严颜,东汉末年益州巴郡太守,生平事迹不详,唯与张飞攻守巴郡之事附见于《三国志》卷三十六《蜀书六·张飞》——“先主入益州,还攻刘璋。飞与诸葛亮等溯流而上,分定郡县。至江州,破璋将巴郡太守严颜,生获颜。飞呵颜曰:‘大军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战?’颜答曰:‘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有降将军也。’飞怒,令左右牵去斫头,颜色不变,曰:‘斫头便斫头,何为怒邪?’飞壮而释之,引为宾客。”此即正史记载的“张飞义解严颜”事。巴郡之人,有感于严颜之忠义勇烈,历代建庙祭祀。

宣和四年(1122)冬,新上任刚三天的巴州知州(姓名不详)便谒于英惠侯义济庙,礼甚恭。宣和五年(1123),知州担心春季干旱、秋季雨涝,便率官吏到庙里祭祀,有求于严颜冥冥之中保佑巴州风调雨顺,结果有求必应,是年州人喜获丰收。宣和六年,州署代表朝廷举行例行祭祀大典。这一年,宗泽正好判巴州,与知州等官吏一同参与祭祀。知州恭敬地走到庙前,见祠庙破败不堪,内疚地对属下说:“按朝廷有关条例规定,英惠侯在常祀的典章之内,并且有德于巴地之人。今天祠庙破败不堪,摇摇欲坠;房顶漏雨,室内潮湿。祠庙不能遮风避雨,连人都不能居住,神岂能在此安居?《左传》言‘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况且本州年年五谷丰登,朝廷德泽下流,饥饿的人有饭吃,劳力的人休养生息,无抢劫偷盗,牢狱空空,人民安居乐业,一方得到治理,现在正好应该祭祀英惠侯。”言毕,现场办公,安排部属着手修缮义济庙。

不要百姓捐募,也不许其他渠道筹资,州署官吏纷纷捐俸钱,不到两个月时间,义济庙修缮维护工程告竣。修缮之前的义济庙地势低,现在地基加高了;原来堂屋狭窄,现在变得宽敞明亮。举行落成典礼仪式之日,知州带领僚佐又来祭祀,知州亲自撰写祝辞并大声朗诵。祭祀结束,众人一致认为,如此崇隆的祭祀,可谓真心诚意,没有辜负英惠侯的保佑。知州对站在一旁的宗泽说,宗监郡,你文字功夫好,拜托你写篇文章记载这个事情的经过吧。宗泽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于是就写了《重修英惠侯义济庙记》这篇文章。

从作文这件事看,可知宗泽与时任知州相处融洽,彼此尊重,并未抬杠争权、相互拆台。当然,严颜是宗泽极钦佩、敬仰的人,他也乐于做这样的事。

宗泽在《重修英惠侯义济庙记》中评价严颜“智”“忠”“勇”“义”兼而有之,赞美严颜“侯之赤心,烈火之赫;侯之劲气,金石之坚。智足以谋,而惟忠是效,勇足以断,而惟义是为。使之遭盛时,佐明主,任之大事,假以重权,必能奋不顾身,行其所志,而尽其所长。勋烈之伟,名节之显,当与古社稷臣比肩矣”。同时,又为他的遭遇哀不幸:“惜乎!生而不幸,委质于僭窃之牧,使功名不显于天下。死而不幸,史臣不为立传,本末不见于后世。仆每读《张飞传》,见侯行事,未尝不废卷太息,而为之横涕也。”最后,感慨万端:“抑世之士大夫,有以柔声媚色,期就软熟,巧为进取,冒躐华要。或不得已而补外,犹窃名藩巨镇,坐尸宠禄。一旦事出非意,神气骇夺,莫知为计。甚至于变服杂庸,匿田舍中,以幸苟生,俾一方生灵鱼肉贼手,国家果何赖于鼠辈为哉?然则严侯之忠谊,诚可尚也,宜乎血食巴土,万世而无替。”

宗泽借严颜“智”“忠”“勇”“义”及怀才不遇与当世奸狡窃权、苟且偷生的一些达官显贵对比,同时也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隐喻自己对朝廷赤胆忠心,宁做“断头将军”,不做“降将军”视死如归的决心,为日后的人生走向做了预设。

南龛寺(即光福寺,遗址即今巴州区南龛摩崖造像前的台地)古楠树植于齐梁时期。唐肃宗乾元三年(760)四月十三日,巴州刺史严武作《奏请赐巴州南龛寺题名表》,请求唐肃宗为南龛寺赐名,唐肃宗赐名“光福寺”。之后,严武作《题南龛光福寺楠木》诗,御史史俊也有唱和之作《题巴州光福寺楠木》。此时,楠木已近三百年树龄。

宗泽到巴州任职不久,三个月之内,就两次前往南龛寺观瞻古楠树,读严武、史俊刻在石壁上的《题南龛光福寺楠木》同名诗(诗刻南龛老君洞石壁,严诗今日尚清晰可见,史诗字痕已一半漫漶),感叹古楠树“老于岩谷而可怜”,于是慨然操笔而作《古楠赋并叙》。

宗泽在赋中感叹:“吁嗟!斯木之异兮,有不遇之穷”“抑亦岂无工师之良,识尔材之非常?用之为栋梁,则足以建九重之明堂;用之为舟楫,则足以济巨川之汪洋;用之为宗庙社稷之器,则足以参鼎鼐、交神明、荐至德之丛馨香。夫何默默而甘老于穷山寂寞之乡”。在赋中,以三个“尔胡不”、三个“用之为”说明古楠树生不逢时,不为人识的遭遇。此乃作者以古楠树自况,发泄胸中不平之气。最后,以“吾非不知强自取,藏器以待时而动,老当益壮,自任以天下之重”“若曰不遇,自有物主之,非吾所能为,姑亦付之一梦”自谓,声明受恩深重,甘愿淡泊自处,守正待时。此乃作者怕招来笔祸的夫子自道。《古楠赋并叙》通篇借景抒情,铺采摛文,体物写志,表达自己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悲愤心情。字里行间,抑郁之气扑面而来,令人唏嘘。

五十六年后,也就是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古楠树因根腐朽,于该年七月四日下午仆倒在地。淳熙六年(1179)任巴州州判的赵善期(号成父,宋太宗七世孙)对此有详细的记载(见南龛老君洞后壁摩崖石刻)。古楠树仆倒之前,赵善期还用郑国公严武《题南龛光福寺楠木》诗原韵,作过《古楠歌(用郑公韵)》。从栽植到仆倒,古楠树大约活了七百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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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泽与巴州
一 宋徽宗宣和六年(1124)春,宗泽出任巴州(今四川巴中市巴州区)通判。该年他虚岁六十有五。 先介绍一下宗泽出任巴州通判前的经历。 宗泽,字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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