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尧咨与《长乐亭记》

五

陈尧咨一生很少写文章，《宋史》载他“于兄弟中最为少文”。加之他的“状元”身份，可知《长乐亭记》这篇文章的分量，亦足见出土石碑的文物价值。

《长乐亭记》全文如下：

散朝大夫、尚书工部郎中、永兴军府兼管内劝农使、管勾驻泊军马、提辖乾耀等七州巡检、佩金鱼袋陈尧咨撰并书。

乐坡，古别离之地也。大中祥符七年，予□□□□，东出迎饯，必登周览，不觉兴叹。其欢伊何？此实汉唐□□□□□□□时惨离魂伤别，可胜道载？若乃方隅有警，上将出征，?恋而宾客气振，□□跃马而去。又若□持节使，□□□追，祖帐竞陈，清日将暮，单车莫停。又思思臣慷慨，□□□□□，或为谗慝中伤，事窜万里，观者感泣，去兮如逝。复有□□执手，相顾泣下，父□其子，弟远其兄，情爱之所钟，□慕□□□叹乎，兴然亦叹□，而此坡之独存也。但颓垣坏堑，□□□□□□□徘徊亭上，感曰：“古人别离增愁悲，今人别离□□□，惟有别离无尽时。南天半坝水，呜呜流不断。应见古今□□亭，无绪堪伤神。大丈夫心怀壮志，当年□□□□□□□□□□□□□□建功立业，是所图炳焕鸿名。”□□□□□□□□□□□□□愧，歌既书之，复序其叹古之意。载于□□□□□□□□□□长乐亭记。

大中祥符七年甲寅岁九月九日

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陈尧咨作为考官，因帮三司使刘师道之弟刘几道作弊获罪贬官。启用后，又多次被贬，宦海沉浮，一生仕途蹭蹬。作《长乐亭记》，时值他又一次贬官回到故里阆中。这期间，他郁郁寡欢，心情十分不爽。阆中是米仓道西段重要节点，阆中之东便是恩阳，两地相距不远，两地之间是米仓道西段主干道。作《长乐亭记》时，尽管陈尧咨受了朝廷的处分，心情不太好，但《长乐亭记》残存的字里行间还是洋溢着他乐观、进取的人生态度。《长乐亭记》是一篇内容上模仿南朝江文通（江淹）名作《别赋》的文章（一个是“赋”，一个是“记”，文章体裁不同而已），以恣肆的想象再现古人在长乐亭多种分别的情景，感慨人生短暂、聚少离多，抒发离情别绪，属话别离情、鼓励壮行之作。文章如此立意，并无新意，反而落入窠臼，更谈不上名篇佳作，故后世的文选及今人编辑的《全宋文》不选。但文因人名——它出自状元之手，写出后，人们便将它勒石立于驿亭内，供歇息的行人观赏，增加驿亭的人文含金量。时间一久，亦可是一个地方的名胜古迹，供人们凭吊，发发思古之幽情。

开篇写道：“乐坡，古别离之地也。大中祥符七年，予□□□□，东出迎饯，必登周览，不觉兴叹。”陈尧咨从家乡阆中出发，东到恩阳迎送友人，必到长乐亭。作者把“乐坡”借用到此地，将恩阳新场籍籍无名的驿亭比作“长乐亭”，置身其间，驰骋想象，发纾胸臆。

“乐坡”，即长乐坡。原址在今西安市灞桥区长乐东路。隋文帝杨坚曾在此路北侧建长乐宫，并于今长乐东路南侧（华山厂北）建望春亭，亭自命名浐河岸坡名长乐坡（今长乐坡村）。宋人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二十五《关西道一》“雍州”条：“长乐坡在东十二里，即浐川之西岸也，旧名浐坂。隋文帝恶‘坂’有‘反’字，改名‘长乐坡’焉。”

唐人白居易曾作七绝《长乐坡送人赋得愁字》及七律《长乐亭留别》。

行人南北分征路，流水东西接御沟。

终日坡前恨离别，谩名长乐是长愁。

——《长乐坡送人赋得愁字》

灞浐风烟函谷路，曾经几度别长安。

昔时蹙促为迁客，今日从容自去官。

优诏幸分四皓秩，祖筵惭继二疏欢。

尘缨世网重重缚，回顾方知出得难。

——《长乐亭留别》

与陈尧咨同时代的隐士魏野（字仲先，号草堂居士。真宗闻名召见，不赴。卒赠著作郎。诗宗晚唐，效法贾岛、姚合。为诗精思苦吟，多平淡闲远之作。有《东观集》十卷）亦写过七绝《长乐亭》：

长安长乐古来坡，新创离亭景致多。

从此祖筵休别唱，记中自有断肠歌。

现在总算明白了，米仓道上恩阳新场这个驿亭本无名字或者本来不叫“长乐亭”，是陈尧咨移用别处的地名及亭名来抒发自己的情怀，这个可以叫“偷梁换柱”，也可说是“移花接木”，目的是转移空间、置换时间，使自己身临其间，达到情感临界点、身体在场感，以达到抒情效果，增加文章的感染力。换句话说，作为地名出现在诗歌中的“乐坡”“长乐亭”，开始仅仅就是一个“所指”或者说意象，后来便约定俗成为离情别绪的符号，成为“离别”地点的代名词。

由于出土碑文的残缺，遗憾的是我们今天只能读出《长乐亭记》的大意，其中还隐含哪些信息，不得而知。还有，恩阳新场这个驿亭的规制，诸如亭高、形状、建筑材料等，《长乐亭记》旨在抒情，可以忽略不计，我们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之河中去打捞，也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竹篮”就是文献。无文献记载或实物出土，我们便不敢臆断、想象。这可能就是历史与文学的不同之处吧。

还有，这个驿亭建于何时、毁于何时，我们也无法获知。

时光的车轮进入中华民国，刻有《长乐亭记》的石碑不翼而飞。

它被盗被毁，下落不明。即使今天上了年纪的当地人也一无所知。芸芸众生，谁在意一块残碑呢？

（字数：约5700）

2019年12月29日初稿

2019年12月30日下午定稿

作者： 周书浩 转自： http://blog.tianya.cn/post-70261-131242714-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