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焘在川北根据地的“肃反”
4、“红军之家”的毁灭
红三十三军中的各级指挥员被张国焘一锅端,而身任军部特务营营长、三个月前还是名贯苏区的大英雄的任俊卿,自然也就难逃一死了
。
任俊卿不仅是英雄,而且还是当时川北根据地著名的“红军之家”中的一个成员。
在这个家庭中,有王心敏、王心正两兄弟,王心诗、王心国、王心兰三姐妹,和入赘到王家的任俊卿六人参加了红军。
任俊卿的妻子是王家的老四王心雪。
兄弟姐妹中最小的是如今健在的女将军王心兰(肖华将军的夫人,到延安后改名为新兰)。王心兰参加红军时,只有九岁。
有人或许会表示怀疑,九岁的小娃娃,还尿床哩,红军正规部队又不是儿童团,怎么会收她?
但事实上,清溪乡的王心兰就破例当上了红军。为啥破例?原因有二,一者她当的是文艺兵,一入伍,就成了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前进剧团里最小的演员,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住“特招入伍的童星”吧;二者,她家里满门忠烈,如此可树典型,为扩红起到很好的影响。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王家的姐妹,一个个都长得乖俊可爱,身段儿柳秀,皮肤也好,像大巴山上刚成熟的白花桃,雪白里透着一点儿红润水灵。特别是王心国,在前进剧团里是众口公认的大美人,脸蛋、肤色、眉眼、身段,叫人怎么看怎么好,再挑剔的人也很难找出一点点毛病来。她是前进剧团里当之无愧的“头牌红星”,她唱的巴山民歌,清甜亮丽,悦耳动听,是每场演出中最受战士欢迎的节目。战士们喜欢姐姐心国,也厚爱妹妹心兰,一见这一对姐妹登台,就高兴得乱吼。那时候不时兴鼓掌,红军战士们高兴了就跺脚,就大声吼。 王家满门参加红军,当时在川北苏区传为佳话。可是,这六口人中的四人成为革命烈士的原因,却让后人感慨万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牺牲在战场上,全是被自己人杀掉的。
仅剩下心诗、心兰两姐妹,一个在北京当高干,一个在大巴山上当农民。
“红军之家”第一个被杀掉的,就是王心兰的四姐夫任俊卿。
红三十三军的干部遭到大清洗,任俊卿也被抓起来关进了牢中。
一九三三年深秋的一个傍晚,巳经被毒打折磨了几天的任俊卿被反捆双手,押上了落叶潇潇的峰城山。他身上的灰军装褴褛不堪,糊满干涸的血斑,脸色腊黄,行走困难。他的红五星、红领章早巳被摘去了。
几名红军战士把他推到一个土坑前,坑很大,里面裸露着骷髅、白骨、被狼和野狗撕碎的灰色布条,以及许多新鲜残缺的尸体。
他心里非常清楚,马上,自己也会被杀死后扔进坑里,尸体一样地会被狼撕狗啃。
他并不怕死,所以并无畏惧感,那么多老战友都被杀掉了,到了眼前这步田地,他倒真地希望能痛快地死去,人一死,精神与肉体都再也不会遭受折磨了……
壅塞在胸中的是迷惑与难以言说的巨大痛苦。他感到很冤,他实在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他出生入死地打天下,领袖张国焘却要杀他,杀死他们红三十三军中的那么多指挥员?
站在他身后的几名红军战士兵手里都提着雪亮的大片刀,但他们却不动手杀他。他们推出一个犯人,要犯人当刽子手。这个犯人不愿意,哀求着拼命往后退缩。于是,红军战士就用刀背砍他,有个当官的还很威严地喝斥他:
“这是给你个机会,看你能不能够和你的反革命姐夫划清界限,能不能接受革命的考验!”
应该指出,担任行刑任务的红军官兵的行为无可指责,他们这么做,也真地是出于对革命事业的忠诚,出于对反革命他子的深仇大恨。而悲剧在于,他们完全不可能理解,这些一批批被他们砍掉脑袋推进坑里的“反革命分子”,其实是和他们一样忠心耿耿的共产党员。 那一刻,任俊卿闻声猛地回过头去。他看清楚了,被强迫着当刽子手的,竟然是王心敏,他妻子王心雪的亲弟弟!
目睹红军战士毒打威逼心敏,要他来杀自己,愤怒、悲痛、同情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强烈地封住了他的嗓门,使他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任俊卿怆然喊道:
“来吧,心敏,你不砍我,他们也会动手的,哥不会怨你。”
这是奇迹,即将被杀的人居然给杀自己的人打气壮胆。
王心敏被推到了他的姐夫身边。他双手握着大片刀,满眼流露着惊恐。在战场上与敌人肉搏时从不知道畏怯的英勇壮汉,此时此刻竟然瑟缩颤抖得像狂风中的一棵小草。
任俊卿也哭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滚下地,说道:
“心敏,好兄弟!我死后,你姐……还有你的两个侄子,都拜托给你们了。来吧,莫怕,动作麻利点。”说罢,他猛地扭过头去。
王心敏脸上,泪水汹涌。
“任哥……任哥,我下手啦!”心敏大吼一声,紧跟着,刀,劈了下去。
可是,他心中的障碍妨碍了他的力量的爆发。那刀,仅在任俊卿的脖子上划开了一条像小娃娃嘴巴大的口子,人头并未落地,亮旺旺的血,“咕嘟咕嘟”地从口子里喷涌而出。
任俊卿陡然伸长脖子,举目向天,痛苦地狂叫道;
“狗日的心敏,展劲砍!老子……痛得恼火!“
王心敏这才明白”手下留情“是多么的愚蠢。他用力甩开膀子,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耀眼的弧线,带着亲人的至爱真情有力地劈向了任俊卿的脖子……
任俊卿死后仅一个月,同为九十三师战士的王心敏王心正兄弟俩也要被保卫局处决了。临刑前,他俩提出,要和师长王波见一面,告个别。
师长和士兵站在了一起。
师长爱他的士兵,士兵也爱他们的师长,可在这最后分手的时刻,却只能无言对无言,青山向青山。
士兵眼中,泪花滚滚,他们无权在被子处死之前申辩,却有权流泪。
而师长的眼泪,却只能往心底里流淌……
王波后来在一次老同志聚会时发言说:“五十年过去了,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两双泪汪汪的眼睛,像灯一样,一直在我脑海里亮着。”
王波还说,解放后,他碰到王心雪,从不谈任俊卿被杀的事,也从不谈他和心敏、心正最后分手时的情景。 北京的王心兰则对通江去看望她的人说:
“其实,任俊卿刚死,我四姐就知道了,在峰城山杀任俊卿那天,有个认识他的农民看见了,马上跑到清溪给我四姐报了信。四姐赶拢巳经是半夜了,她摸着黑从死人堆里认出了丈夫,把他背回长田湾,悄悄挖个坑埋了,还请石匠打了块碑,立在坟头上。后来红军撤走后,还乡团把坟挖了,把碑也砸了。”
长得最漂亮的王心国则是在炉霍被处死的。
那时前进剧团和中央党校、红军大学都住在炉霍城里的一座大寺庙里。
一天深夜,王心兰和姐姐心国睡在一起。白天外出打粮太辛苦了,一躺下,姐妹俩就睡得像死人一样。不知啥时候,心兰被惊醒了。她睁眼一看,姐姐巳经被几名战士拖了起来,正在用绳子反捆双臂。
姐姐惊慌地嚷:
“哎呀,我干啥了?你们为啥要抓我呀?”
战士们不解释,捆好,就推着她往外走。
王心兰一下子扑上去,双手死死抱住姐姐的腰杆,拼命哭喊:
“我姐姐是好人,你们不要抓紧她呀!”
心兰那时虽然才十二岁,可一看这肃杀的气氛,就明白大祸临头了。
心兰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被带进沉沉的黑夜里,再也没有回来……
对心国的死,心兰一直挂在心里,许多年后,她才通过丈夫肖华,从当年负责肃反的一位领导口中得知,杀王心国的原因是:她长得太漂亮了,白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地主资产阶级家庭混进革命队伍里的千金小姐,不肃掉,不放心。
心兰的五姐王心诗,是妇女独立团的战士,长征时背着个奶娃娃跟不上队伍,在夹金山脚下被组织上动员离开部队。她一路乞讨,才回到了故乡清溪,从此一辈子在大巴山上当农民。
这样一个“红军之家”,就被曾经在党内占有统治地位的极左思潮给毁灭掉了。
而在这样一场屠杀中,王心兰却无法认定真正的凶手是谁。执行的士兵当然不是,他们全都是对党绝对忠诚的战士。甚至连下令杀人的张国焘、陈昌浩,在肃反运动中具体执行杀人命令,杀了许许多多红军官兵、苏维埃干部、赤色群众的周纯全、袁克服、曾传六等等也不是凶手。因为,王心兰不能否认,换谁谁也会那样做……主观上,他们同样是为了“纯结革命队伍”、是为了“把红军的事情搞好”。
而这浸透着血与泪的悲剧,无疑是这个革命家庭献给后人的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来自:http://bbs.tianya.cn/post-free-61911-1.shtml.何福圣口述 罗学蓬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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