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高桥(乡)镇端公先生李宗灵
李宗灵生于光绪末年,身高一米七左右,精瘦,高鼻梁,尖下巴,无须,常穿一件黑粗布长衫。他性情温和,做事干练。替人疗毒割疮,眼手精准麻利;为人杠神驱鬼,施法变幻莫测。李宗灵虽是南江高桥乡三星寨的农民,但他从事的主要活计却是为人治疗恶疮脓肿和杠神驱鬼。李宗灵在神潭溪和周围几个乡的名气很大。家里有人得了热毒疖疮无名肿毒会找他,有了天灾人祸倒霉背运也找他。带着两个徒弟行走四里八乡,没有一天闲着。
神潭溪很早就流传一则关于李宗灵驱鬼的故事。说的是五十年代中期一个初夏的傍晚,李宗灵正在自己家中闲坐。太阳刚落山时,门外走来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瘦高个儿年轻人,手里提了一刀新鲜猪肉,——按当时的习惯,请先生上门看病杠神不能打空手。年轻人径直走到李宗灵的竹躺椅边,笑容可掬的请先生去他家杠神。李宗灵仔细审视来者,脑中并无任何印象,从来者所穿的长衫来看似乎也不符合他的年龄。见先生有些疑惑,年轻人自报家门说是自己姓邓,家住店子河附近,因为家里近来不得安宁,怀疑鬼魅作怪,所以请先生前往。听说来了活计,两个徒弟便着手准备器具。根据来者提供的地址,李宗灵更加疑惑,因为店子河附近除了山上有人家外,山下半坡和小河两边并无居家人户。见徒弟收拾包袱,来者居然告诉他们杠神驱鬼的一应器具他家都有可不用携带,李宗灵还是坚持带上自己的行头。临出门时李宗灵把两个徒弟叫到一边,吩咐他俩一前一后将来者夹在中间,自己则悄悄怀揣端公印和令牌殿后。三星寨到店子河不到10华里山路,按理半个时辰就可到达,可那一夜,他们居然走了近两个时辰。
正当大家气踹嘘嘘的时候,跟在大徒弟身后的年轻人说他家就在前面了,抬眼看过去,终于见到了灯火。师徒三人随年轻人走到跟前,隐约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石拱门口点了一个桐油灯盏,门两侧的石柱上隐约写有字。进到屋内,只见灯火通明,年轻人走到一对身穿白稠衣的老人跟前,叫了声爹娘后回头朝李宗灵师徒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开。老年夫妇热情地将师徒三人迎进厅房准备用餐。厅房里各色人等进进出出,顷刻间一桌佳肴早已停当。走了一夜山路,师徒三人早已饥肠辘辘,在老年夫妇客气地招呼下他们便开始大快朵颐。虽然很累很饿,但李宗灵并未放松警惕。待老夫妇借故离开后,李宗灵立即吩咐两个徒弟带上赶神鞭到后面去查看,自己左手握住一颗端公印呆在厅房。
此时四周悄无声息静得可怕,厅房的几个桐油灯盏忽明忽暗,一种不祥的征兆让李宗灵感后背发凉。焦急的等待中,两个徒弟终于出现在师傅眼前。因为受了惊吓而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对师傅讲了他们看到的恐怖场面。离开师父俩人首先想去灶房查看,顺着香气来到灶房。二徒弟正待进入却被师兄一把拉住,示意先从门缝中朝里观望。这一看让两人毛发倒竖!灶房内一群没鼻子没眼缺胳膊少腿类似腐尸状的鬼怪,有的在爨火,有的在往大锅里倒油,有的在准备绳索,边做事还边嘀咕着如何将李宗灵三人油炸以释放被李宗灵驱赶的兄弟姐妹。
看看徒弟手中的赶神鞭还在,李宗灵立即将其抓到自己的右手中,说了声:“徒儿们,死活就在今晚了”。只见李宗灵麻利的站起身来,迅速脱去上衣,露出胸前佩戴的驱鬼铜镜,然后右手握紧赶神鞭当空急速挥舞。只听“啪啪啪”三声鞭响,厅房周围的灯光瞬间熄灭,大徒弟顺势从师父手中接过赶神鞭。李宗灵又高举左手的端公印,口中念念有词,憋住一股气将端公印往厅房的神壁中央狠狠地砸过去。端公印刚一出手,二徒弟又顺势将两把桃木剑递到师父的左右手中。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所有灯火尽数熄灭。
黑暗中,李宗灵双手仗剑口中大声念着咒语,两个徒弟裸露上身抱住师父给他传递自己的阳气。周围一片鬼哭狼嚎,黑影幢幢中两团微弱的白光在向师徒三人靠近。李宗灵立即提高嗓门念咒,更加用力挥舞桃木剑。但白光并未退却反而步步逼近,李宗灵随即双手用力将两把桃木剑掷向两团白光,再以飞快的速度从裤兜里掏出令牌。只见李宗灵右手高举令牌,仰头向天凄厉地念出了杀鬼咒:“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啊!啊!啊!”随着最后一声“啊”音,李宗灵手执令牌用脚猛地踹开围在左右的徒弟,拼命的冲向白影。一阵凄厉的哀嚎过后,白光终于消散,四周静了下来。两个徒弟在黑暗中用颤抖的声音一边呼唤着师父一边用双手在地上摸索着。
终于三人再次聚拢,然后瘫坐在地上,漆黑中,师徒三人相互依偎坐待天明。担惊受怕终于等到了天亮,师徒三人六目相对,发现每个人的嘴上沾满了杂草牛粪,这应该就是昨夜宴席上的大餐吧。环顾周围他们这才发现身处一片荆棘杂草丛中,地上还有几堆青草牛粪,桃木剑端公印和令牌散落在不同地方。
环顾四周,李宗灵猛然发现荆棘丛包围的是一个花碑坟园,坟园的入口有一个石条砌成的拱门,两侧石门柱上刻有一副对联,他知道这就是昨夜师徒三人进院子的大门。费了好些力气,李宗灵才被两个徒弟从乱葬坟园中弄到大路上。站在路上,三人更加惊骇!这哪里是店子河,这分明是乱葬坟集中的关山,而此地离神潭溪街上仅仅只有两里路啊。
李宗灵一路被两个徒弟搀扶着回到三星寨的家中,抬头一看,年轻人昨天送来的那刀挂在柱头上的猪肉早已变成了一片扁竹叶。故事虽然荒诞,但那些年相信的人不在少数,想必这也应该是李宗灵为自己打广告的一种手段吧,——越神秘越被人崇拜也越被人深信不疑。 李宗灵随身的两个口袋,一个装杠神驱鬼的器具另一个装割疮疗毒的刀具和自采自炙的草药。
六十年代初的一个秋天,苗家山苗石匠七岁儿子的左边额头上长了一个鹌鹑蛋大小的脓疮。苗石匠很着急,便在一个赶场天将儿子带到神潭街上让李宗灵医治,李宗灵时不时会在三合泥坝的戏楼一侧摆摊子。仔细看了小孩的脓疮,又用手指小心触摸脓疮的表面,李宗灵说用刀割掉就行了。石匠担心儿子割疮后留下疤痕,大徒弟对他说放心,师父割疮从不留疤。李宗灵的割疮刀就是一把普通的老式剃刀,磨得风快并在水中加几味草药长时间煮过用以消毒。将小孩叫到跟前让他站定,李宗灵拿着剃刀的右手背在身后不让小孩看见以免害怕。与小孩说话分散其注意力的同时给徒弟使了个眼色,徒弟便将半碗刚挑来的冰凉冰凉的井水递到师傅嘴边。李宗灵包了半口井
水后,徒弟不失时机地把小孩往师父跟前拉了拉。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李宗灵突然一口凉水喷到小孩额前。说时迟那时快,背在身后的右手瞬间伸到脓疮处,一刀划下,不偏不倚恰好将脓疮齐根割下,一股脓血顿时喷到李宗灵胸前那条事先系好的羊皮围裙上。没等小孩哭出声来,李宗灵已经将自制的膏药贴在了他的额前。可能是膏药还有止痛的作用,小孩除了有些惊吓外并未见有多少痛苦。短短四五天时间,石匠儿子额头上的疮就干了疤,后来也真的没留下明显的痕迹。如果按现在的医学观念,长在额头上的疮是非常危险的。且不说绝不能割疮时喷水,哪怕一丁点儿消毒不严也可能导致手术创面感染而危及性命。回头想来,李宗灵的土手术肯定是得到过杏林前辈的秘籍,要不然他万万不敢行走乡里。毕竟,四里八乡经他手割掉的恶疮脓包不下千例,却从未听说有那个因感染而出事的。
陈联宏是李宗灵的同村,住在李宗灵坎下大约两里路的三队。六七十年代,好多神潭溪街道附近的农民会在一早一晚到街上去掏粪。六十年代中期一个寒冷的冬季凌晨,月光如水。迷迷糊糊中,陈联宏觉得似乎有人叫他一起去街上掏粪。老婆说鸡都没叫呢,还早。陈联宏不听,嘟哝着穿好衣服挑起粪桶往山下街道走去。没费什么功夫他就掏了满满两桶干大粪。挑着担子爬到梁边上才意识到今天确实起得很早。頂着月光挑着粪担,全身就有些出汗,解开棉衣扣子一路小跑往家走,想着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来到大田垭豁口子上,忽见一个人影在他前面两丈开外。借着月光仔细瞄了瞄,发现是个女的,于是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走到垭豁中间那条分割两个冬水田的田埂上时,前面的女人居然停住脚步向陈联宏转过头来。月光下一张年轻女子朦胧的面容让他有些把持不住,便加快脚步小跑过去。见陈联宏走近,女子随即也快步向前。眼看就要追上,女子却在垭豁尽头的拐弯处凭空消失了。陈联宏放下粪担四下看了几圈并未发现任何人影,而自己全身的血液却在此时加速流动,一条尘根在胯下也已躁动不安。找不见女子,陈联宏只好悻悻地挑着粪担回了家。一进家门就觉得全身乏力,便一头瘫在床上,只听“嗷”的一声嚎叫,一股粘液早已冲出体外湿了身下一片。从此,只要眼一闭,那女子就会来到跟前,眼一睁身下就是湿漉漉黏糊糊一片。
短短一个旬日,人就脱了五形。吃了老婆在街上抓来的几幅中药后并未见效,他老婆便去找李宗灵。李宗灵对陈联宏的院子里里外外进行了审视,又用罗盘在院坝里对着东南西北一番测试,结论是“色鬼”附身,而且肯定的说,这个“色鬼”就是宣统年间梁边上张姓人家的疯女儿,因为死前并未婚配所以一直在阴间寻找夫婿。李宗灵吩咐徒弟从口袋里取出端公钉和几张画着奇怪符号的咒符。他先将这根生铁大钉用黄纸烧祭,自己再手捧铁钉念了几句咒语,之后便吩咐徒弟自己拿上这些法物去大田垭豁某处找一坟前立有一块上圆下方石碑的老坟。按师父的吩咐,徒弟叫陈联宏的老婆搀扶着丈夫一起去大田垭豁找那处老坟。费了些功夫,徒弟真的在杂草丛中找到了师父描述的一块上圆下方的石碑,只是时间久远,碑后的坟堆已经夷为了平地。徒弟熟练的将端公钉钉在碑头上,又在端公钉的上方盖了一个白色的端公印,再吩咐陈联宏亲手将几道咒符贴在石碑的不同地方。李宗灵在离开陈联宏家时给他留了几包草药。
过了一个旬日,陈联宏居然慢慢好了起来。一个月后,他又可以去街上挑粪了,只是从此再也不敢在晚上一个人走大田垭豁。他的病到底是驱鬼弄好的还是李宗灵留下的草药治好的,没人知道。中医说三分药疗七分神养,这七分神养包不包括驱鬼呢?
七十年代初,李宗灵去世。因为膝下无子无女,其后事是他的拜干儿子和两个徒弟料理的。料理完师父的后事徒弟们便各自回家独立行事。可惜他们的名气远不如师父,几年后只能弃业从农,安心种地了。
(作者: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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