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南江上世纪60年代怪医张疯子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南江城里没人不认识张疯子。张疯子自然姓张,可具体叫什么除了他的家人可能没有几个外人知道,大人娃儿都叫他张疯子。五十岁上下,身材魁梧,大脸宽额头,齐肩的后披短发活像民国时被剪了辫子的清朝人。张疯子爱喝酒,经常是一身酒气满脸通红地在街上河坝里溜达。南门口的擀酥饼子是他的最爱,不管是疯癫还是清醒,几乎每天早上他都会去哪里买两个饼子一边闲逛一边大口啃着吃——疯子也要吃饭嘛。他爱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的什么也没人听得懂。他的疯癫程度随季节变化,冬春交替时要严重些。那时节,无论谁叫他,他从不理会,有时还会大声武气地乱骂一通,骂谁骂什么没人知道。冬天,经常见他上身穿件厚棉袄,下身却只穿一条倒长不短的大裤衩,脚上靸一双厚底布鞋;夏天,他上身爱穿一件粗白布对襟布扣短袖衣,下身依然是条倒长不短的大裤衩,只是脚上靸的换成了破旧的塑料凉鞋。装束虽然怪异却并不邋遢。其它时节,他的疯病时断时续,夏秋两季也有完全清醒的时候。清醒时他喜欢在夏日、初秋的傍晚搭一把竹躺椅在三百钱沟桥头他诊所一侧的空地上,躺在上面一边手摇蒲扇一边唱川剧:温候大名冲霄汉,气吞山河星月寒。一杯薄酒聊相劝,愿闻大战虎牢关。声音洪亮,一板一眼,唱得兴起时,锣鼓家伙全在一张嘴上。张疯子到底是如何疯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说是因为他老婆死了怄疯的,有说是他心气太高被人背后使绊子从医院整回家给气疯的,也有说他根本就没疯,只是装疯卖傻好卖打药。张疯子对此毫无反应,扯自己的疯让人家去说吧。
张疯子出名并不是因为他的疯,而是因为他有一手祖传的接骨连皮好手艺和他自己配置的对风湿骨痛腰肌劳损具有特效的药酒。他家住在三百钱沟的口子上,同时也是他行医的诊所。大大小小十几个瓦缸,整齐排列在堂屋一则的两个条桌上。瓦缸里除了泡在酒里的各种草药外还有各种毒蛇、蜈蚣蝎子和叫不上名的让人看了就发憷的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虫子。气候变化,你要是有个肌肉酸痛关节红肿什么的,用他的药酒往患处一涂,疼痛感就会就会立马减轻。要是身上长个火疖子疔疮什么的,用他的药酒或外搽或内服,保你一天消肿两天排脓三天结痂。
张疯子的药酒在县城里是有口皆碑的,特别是下力气的人对他的药酒更是赞不绝口。他的药酒即可外涂也可内服,不仅药效好,价钱也公道。现场治疗的,用杯子做量具。每杯一毛钱。杯子有大有小,能喝的喝大杯不能喝的喝小杯。走路不便的人,药酒可以带回家,一块五一斤。那些年缺粮,没有多余的粮食用来酿酒。街上卖的大都是苕夹子或糠酿制的劣质酒,度数虽高但口味很差。就是这样的酒,通过张疯子的草药毒虫浸泡后,不仅有了药效,更重要的是口味大为改善。一些嗜酒的人便去张疯子处买药酒解馋。
张疯子人虽疯癫,却常常对人说,他的药酒是药不是酒,是药就是用来治病的。所以他的药酒只卖给有病的人而不卖给喝酒的人。有人就说怪话了:“那是张疯子卖打药赚钱的生意经,你想啊,让你打回家,才一元五一斤;在他家里喝,一杯就是一角钱啰。”也有人认为,酒供不应求,即便是糠酒苕夹子酒也比较难卖,都给你买去当酒喝了,他拿啥子给人治风湿骨痛跌打损伤?
除了药酒,张疯子另一个绝活就是替人接骨连皮。不管张疯子多么疯癫,只要见到骨折脱臼的病人他就会暂时恢复正常。给人治病时,虽说言语疯癫,但替人治疗的一整套熟练精准的手法却怎么也不会把他和疯子联系到一起。偶尔,张疯子也会在当场天把他的打药摊摆在河街理发店和供销社之间靠街沿的空地上。几十个粗白布小口袋和几十个不同颜色形状的玻璃小瓶,里面装着各种草药和液体,布袋和小瓶上都贴有标签。一个泛黄的幌子立在药摊的一侧,上面六个遒劲大字:张氏祖传秘方。摊子一周常常坐满了衣衫朴素的靠劳力吃饭的人,他们是张疯子的主要治疗对象。
那年夏天,张疯子在县城河街国营食堂前闲逛,几个半大孩子跟在他身后做着各种鬼脸。街沿处,几个搬运工正在一辆老式解放牌汽车上卸货。突然一阵喧哗,说是一个搬运工把手摔断了。张疯子听到有人摔断了手,回头疾步走向那位搬运工。搬运工赤裸上身,左胳膊朝后垂地向下,吊甩甩地,整个左肩胛骨高高隆起,人都变了形。他浑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痛苦万分。围观的人和搬运工见张疯子过来,就像见到了救星,眼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张疯子拨开众人,把搬运工扶到一个放背兜的木凳子上坐下。他先从背后看了看搬运工的左肩再走到面前瞄了瞄他的左手臂。驻足片刻,只见张疯子右手抓住搬运工的左手、左手按住搬运工的左肩,腰一弯气一沉,将搬运工的左手向后向前猛的一推一拉,一拉一推之间张疯子的右手还将搬运工的左手轻微转动了几下;与此同时张疯子按住搬运工左肩的右手使劲一推一扳,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搬运工的左肩顷刻复原。张疯子再拉住搬运工的左手来回用力甩了几下。搬运工的脸色随着手的甩动渐渐恢复了正常。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几刷子下来,围观者无论内行外行,都已惊讶不已,无不啧啧称奇。那位搬运工正待起身,要起身对张疯子行大礼。张疯子并不理会,转身眼光木讷地扫了众人一眼,向地上恨恨地吐了一口口水,骂道:“哼,一群疯子”!然后推开围观者,靸着一双布鞋扬长而去。
听说是九十年代生病去世,那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
附记:张疯子本名叫张树生
(作者:韦平 2018年1月7日 早上四稿于深圳盐田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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