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阳初:中国农村教育问题

所谓教育，一般的、普通的教育，并不是难事，耍使教育切合实际的需要，才是难事。在今日的中国，最切合实际需要的就是农民教育。一般人以为教育的目的在产生伟大庄严、光辉灿烂的中国，我们的希望也是如此，只是这种希望在今天实在太渺远!现在，中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目前需要的是救亡图存，因此现在应当实施的也就是最低限度的，最基本的救亡图存的教育!

现在的中国是处在一个非常时代，但是各地实施的教育仍是一种普通的教育。例如，各处乡间一般小学所采用的教科书，仍和一百年前的大同小异。“一切照常”，长此以往，国家前途真不堪设想!目前国家需要的是救亡图存，教育的唯一目标也就是救亡图存。我们就是看不见国家的复兴，也要让我们的儿孙看到，最低限度也要他们脱离了我们目前的危境。

非常时代的教育应当是计划教育，教育的内容与方式，都根据国家实际的需要，预为计划。根据我十余年从事平民教育的工作经验，我以为教育若能达到救国图存的目的，对于受教育者必须具有以下三种效能:

第一，培养知识力。愚味，是广大的农民层的一种最普通的病象，非常时代的教育最低限度是启蒙教育，至少把广大农民的民族意识，国家观念培养起来，使他们明了国家民族和自身的关系，以及自己应尽的职责，自觉自强，负起救亡图存的神圣责任。我们要站在教育者的地位，引导他们，启发他们，不能仅以空洞的名词塞入他们的脑筋。

第二，培养生产力。我们的农业生产现在还固守着几千年来的陈法。因为生产落后，形成今日农村破产，国民经济凋敝的现象。养农民的生产力是要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介绍科学的生产方法、更换那些老农老圃的旧方法、旧技术。更要使农民明了近代科学能控制自然，人力可以胜天，一切都可以自己创造，最低限度要养成自给自养的能力。

第三，培养组织力。个人时代早已过去了，目前是集团时代。两国交战，不是睹赛两国元首个人的智力，而是比较两国整个国民的力量。我国今日必须把全国人民的力量，凝结成一个力量，才可自存。这就不能不赖组织，不能不赖广大农民群众的组织力，不能不赖教育以培养农民的组织力。培养农民的组织力，要使农民的生活团体化、纪律化。有纪律的生活，就能自卫自保，卫家保国。

具备了上述的三种能力，才可以谈救亡图存。实施这种非常教育，要同时注意到目标、计划、与方法三方面。农民有成人，青年、与儿童分别，对于他们实施教育的方法应各有不同。成人在乡间极有力量。我们推行农村工作时必需得到他们的合作，才能进行顺利。要对他们实施教育，必须多用开导的方法。儿童是国家的基础，将来建国必须依靠他们。儿童的身心都未成熟，所以儿童教育要多用培养方式。

实施农民教育应当特别注意的是青年，十八岁至二十五岁的青年农民。他们是继往开来的，同时年富力强，正是目前救国的中坚。以定县而论，全县人口四十万，青年人口有八万。以全国四万万人口计算，我国青年农民至少有八千万。除去一千万已受教育以外，还有七千万完全是文盲，他们需要教育，需要精神的食粮。要救亡图存，挽救垂危的国家民族，必须抓住这七千万青年，使他们能为国出力，并且有为国出力的机会。把他们组织起来，施以必要的训练，给予他们文字知识训练，保健知识训练，

科学生产知识训练，以及公民政治训练。把这七八千万的青年组织起来，强化起来之后，国家才算真正有了“人”，国家总动员，才真正有员可动!有了有训练有组织的几千万国民中坚，什么计划也能实施，什么目标也能实现，民族国家的什么危机也能度过!

中国自鸦片战争以后，经过甲午之战，八国联军，以至日本向我国提出二十一条件，每经一次刺激，一班有志之士便想出一个救亡的方法。忽而变法，忽而改制，忽而学东洋，忽而学西洋，今天忙这样，明天忙那样，但是都没把根本问题认清，所以终于不见效果，大家束手无策。直到最近才算把根本问题认清了，知道了我国的基础在农村，我国的主力是农民。今后我们必须拿定主意，下大决心，窜进农村，探入民间，造就这八千万的

农民青年，使他们起来担负国家复兴、民族再造的使命!

我们在定县研究实验，并不是为定县，是要找出一套农民教育与农村建设的方法、内容，贡献给国家。我们研究出来的结果，必须切合四个条件，才算满意:一、经济，二、简易，三、切合实际，四、有基础性。因为必须具有这四个条件，在今日的中国才能普遍推行，才能真正切合广大农民的需要。

定县的上作因为是研究实验性质，所以重质不重量;集中各方面的人才，根据客观的情境与农民的需要，应用科学方法，由下而上，一点一滴地从基础做起，以期能解决中国农村基本的、具体的问题，为农村农民，为国家民族，打出一条道路。十几年来我们工作的一点结果，都是在这个目标下，应用这种方法而成就的。

以个人或社会团体立场从事农村建设，主要的工作是农民教育;若以政治的立场推动农村建设，则必须从事于县政改革或县政建设，因为县政是直接与农民发生关系的政治，健全的县政是农村建设成功的必不可少的条件。所谓县政改革或县政建设，包含两个问题:一是政治组织的问题，一个是行政人才的问题。就是:一方面是如何使以前专司收税、审问官司的县衙门，变为实施救亡教育，建设各种基本事业的工作机关，一方面是使所谓新民之官的县政负责人员，切实地有效地去服务人民，建设地方。县政改革与建设是由上而下的，准备基本条件的工作，若和上述的由下而上的工作方法，相辅而行，农村建设以至民族复兴，一定有一个光明灿烂，伟大宏远的前程!

现在国家民族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看看农村，实在有光明的希望与无穷的前途!深愿一般青年，发挥宏愿，深入农村，施展宏才。好静的作研究工作，好动的作推广工作，以伟大的精神，成伟大的事业。我们的前途虽然布满了荆棘，但是只要能任劳任怨，大下决心，为农民，为中国，甘愿吃苦受罪，没有不成功的道理!这样，不但青年自己有了出路，整个国家也就有了出路。

(原载1935年4月《民间》1卷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