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沙溪嘴“座山猫”地主李玉平
沙溪嘴(现在通江县沙溪镇)是川东北地区大巴山中通江县的一个偏僻小镇,形似“五马奔槽”。民国时期的沙溪嘴,有钱有势的是李、何、阎、王四大姓。解放后,为了形容沙溪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概说成沙溪嘴是“活阎王”的天下。这漏了的恰恰是沙溪嘴的“座山猫”李玉平。
李玉平,人称李连长。大概因为家大业大,要保家保业,只有靠武力,不知何年,拿钱捐了个国军“连长”。这个连长可能从未带过兵,说不定连“稍息”“立正”都不懂,当然还是有几十杆枪,用来看家护院的。
李玉平住沙溪镇大城村蔡家岩的李家仓库。“李家仓库”的建筑极其宏伟壮观。两进院落两个大天井。后院正面是长三间两头转,两边各四间厢房相连。左、右转角后面各有封了口的小天井,是猪、牛、马圈和长工、下人的住处。前面的天井是落了坎的,高度约四米。前面天井到上面天井是宽宽的石梯,上去后是厚重的大门,连着高大的围墙——用来防止匪盗的。下面天井右边是一溜厢房,与上面的厢房齐檐,这样就是两层楼,都是廊道相通。前面的天井原来是准备按此格局修封口的,因为解放了,所以没完工。
当年红军撤离通江时,原来的房子被一炬而尽。红军走后,李玉平重振家业新建了李家院子,没有了旧制规矩,所以修得很高。中柱超过了两丈。再一个特点就是所有的柱头都是清一色柏木。这种木材质地坚硬,耐腐蚀,是我们这一地域最好的木材。这些柱子都是上了“捆线”的。所谓上“捆线”,是指这些柱子做得下大上小一捋捋直,所谓“四棱上线,八卦到巅”,这就需要树料一是要大,二是要直。我一直叹息李家大院子没有能保存下来,不然将成为一处历史文物。
李玉平家大业大,其田产广布于沙溪各乡镇。土改时经查,其佃户共有四十三个堂屋,也就是约百户以上。在通江县东路地区是首屈一指。
李玉平倒也不恃财傲物,喜爱结交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青红两帮都吃得开——这也是那个年代富人的处世之道。平时也喜扶危济困,怜老扶弱,遇到灾荒年景,发米施粥,调解纠纷,做些善事。对一些横行霸道,不讲道理,仗势欺人的恶霸,他也常主持正义,给予抑制,在,当地老百姓中颇有善名。
红军走后,地主还乡团回来,反攻倒算,抓、打苏维埃干部、红军家属,沙溪嘴地区一片白色恐怖。李玉平虽然也曾背井离乡,自己的房子烧得罄尽,可他并没有报复行动,而是四处奔走,化解矛盾,制止各种过激行为。许多无家可归的苏维埃干部、红军家属都去投奔他,他一概收留安置。我的大姑祖父周丕发,曾是苏维埃干部。红军走后,周家岩的一些地主四处捉拿他,就是李玉平把他保下来,并在廖坪余家指给他几亩田地耕种。直到解放后,周丕发才回到老家周家岩。
上世纪初,沙溪嘴可谓人文荟萃,成一时之胜。有清末举人阎九如;二十世纪初出了五个大学生:何贻品——四川公立国学专门学校;阎和璋——四川公立农业专门学校;王翼民、王子厚——四川公立法政专门学校;阎际庆——四川大学。当时这些学校虽然是后来才并入四川大学,但实际上相当于大学,人们也把这些学校称作“大学”。此外,还有保宁联中毕业的王子由、王伯元、王直生和巴中中学毕业的王济民等;上世纪四十年代有阎明杰(成华大学,即四川财经大学前身)、何光间、李家奇(重庆大学)均受过高等教育。通江中学毕业的初中生就有三十多个;武的有保定军校毕业的王平阶。沙溪嘴称得上儒雅之邦,昌明之乡。
在政界,沙溪的势力也很大。县上有县参议长王翼民,县钱粮征收所长何贻品,通江中学校长王子厚。但这些人,都唯李玉平马首是瞻。其原因是李玉平有雄厚的财力,为人豪爽仗义,大家都服他。
1946年,通江县选国大代表,两个候选人——王翼民与司瑞竞争。王翼民背后有以李玉平为首的“沙帮”支持,最终击败了司瑞,当上了国大代表。
1949年底,全国解放的洪流终于席卷到沙溪嘴。其始也,沙溪嘴一片萧条。家家关门闭户,人们纷纷躲藏,街上空无一人。大、小地主都躲起来了。稍有点家业的,都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这是因为张国焘的左倾路线,杀了很多人。这里面虽有一些地主劣绅,但也有很多无辜百姓,还有一些红军干部、苏维埃工作人员。撤离通江时还烧了很多房子,在群众中影响很深。现在人们对新到来的共产党、解放军有着深深的疑虑。
李玉平没有躲。他知道现在不是1933年了,全国都解放了,还能躲到那去?只能听天安命了。
某天,一队全副武装的解放军忽然来到了李玉平的家门口。李玉平家人吓得缩成一团。“来了,要来的终于来了!”李玉平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哪知,到来的解放军对李玉平十分客气。一个营长身份的人向李讲解了党的政策,希望李玉平出来为共产党作个宣传,起个示范,让老百姓不要怕,躲起来的人都出来,赶快恢复生产。
李玉平欣然应允,亲自到阎和璋、王子由等沙溪嘴一些有身份的大地主之藏身处,动员他们出来,一起组成宣传队。解放军派了一个班的战士护送,坐起滑竿到洪口场、龙凤场、沙坝子、芝苞口等地宣传党的政策。
“大家不要怕,现在的共产党不是三三年的共产党了,不是张国焘了,他们不会乱打乱杀的,是讲理的。”“你们看,连我们这样的人都没事,你们还怕什么呢!”有几个老夫子还咬文嚼字,讲起汉代刘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用来阐述共产党的政策。
人们的疑虑渐渐消去,东躲西藏的人也纷纷出来了,沙溪嘴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凭着多年的政治经验,李玉平内心可能并不相信自己那些宣传。对前途的忧愁,连日的奔波,加之年事已高,终于病倒了,很快死了。
李玉平死后,按当地风俗,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然后风风光光送到坟地。
也就在李玉平下葬的当天,土改开始了。这天,沙溪嘴街上开大会。原乡长阎和璋以为又是以前的宣传活动,主动跑上台去,大讲刘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为了今天的演讲,昨晚还专门下了功夫,查找了有关典籍,所以今天讲起来那是得心应手,头头是道。虽有“之、乎、者、也”,自己都作了通俗的解释,估计群众会听得懂。所以怡然自得之情溢于言表,讲到高兴处,摇头晃脑,手舞足蹈。
讲着讲着,阎和璋总觉得那些地方不对头,人们的眼里透露着怪异。
“不准恶霸地主阎和璋胡说八道!”
“打倒地主恶霸!”
“贫苦农民团结起来,翻身求解放!”
口号响起,阎和璋目瞪口呆。上来几个积极分子,把他五花大绑,插上标签,戴上高帽。急风暴雨的阶级斗争开始了。
人们说,李玉平一生做好事,得了个寿终正寝,逃过了吃枪子一劫。他大儿子李家奇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枪毙。次子李家伟,1950年参加了志愿军,1954年被当地政府从部队要回来,被判刑,投入监狱劳动改造。
李家奇的妻子杜氏,系通江下河里著名士绅杜廷瑶之幺女,毕业于通江中学。当时的女生能受到如此教育,实属凤毛麟角。其清丽脫俗,知书识礼、举止大方,很为村民称颂。可惜生不逢时,红颜薄命,之后改嫁文胜何贻楼。是时也,何贻楼已是国家干部,组织上找他谈话,要杜氏就不能当干部,当干部就不能要杜氏,二者只能选其一。何贻楼最终选择了杜氏,回到文胜谭坪老家,种田为生。
有人说,何贻楼愚蠢,好好的铁饭碗为个女人丢了,划不来。
也有人称赞何贻楼是性情中人,娶得杜氏,也值了。
1966年“破四旧”。造反派怀疑李玉平坟里埋有金银珠宝,要敞坟。把曾为李玉平跑狗腿的阎际焕抓来指认。阎际焕说,坟里只有一副玉石眼镜。造反派不相信,结果敞开一看,确实只有一副眼镜。(作者:李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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