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长征

母亲告儿,爬党岭山时,红四方面军前卫营宿营之山崖下,惊现数具冻僵之红军遗骨露于雪中。其中一具遗体一只胳膊露于雪外,其手中紧握一张党证、一块大洋。党证上留字条一张,上书:“刘志海,中共正式党员,一九三三年三月入党。”此为刘志海临死之际,于雪山所缴之最后一次党费。见者,无不为之感动也。

过党岭山次日,母亲所在之女子连休整于道孚一处藏寨。一日,母亲率10名女红军前去道孚城背盐,每人负重30余斤,往返60余里,返回途中翻过雪山之后,人人精疲力竭,力不可支。路过一河流时,班长李长秀跟于余母之后,一脚不慎,摔倒于急流之中,疾呼救命,数米之前,乃一深潭。母亲疾步施救,险些跌倒,一把拽其溺水者,一手以木棍稳其身体,拼尽全力,终将李长秀拉之于岸边,随即组织姐妹拾柴为李长秀取暖烤衣。惊魂之余,李长秀问余母会水否?余母云,非也。李长秀紧抱余母,泪下如雨。

母亲与其妹,长征路上,仅在毛尔盖蒙面一回,时为1935年7月。母亲闻其妹所在之红三十军亦抵达毛尔盖,便骑一白马前往会之。母亲遥见其妹正蹲一篝火旁烤食青棵,挥鞭快马而至,高呼一声“幺妹”,彼此相拥而泣。母亲带有铝盆一口,从挎包内掏出牛肉一包,煮熟与妹共食,且用铝盆烧水,替妹洗发、烫虱、梳头,彼此共叙衷肠,互问冷暖,亲热非常。临别之际,母亲送其妹食盐一包,炒面两斤,嘱妹不可掉队。彼此再次重逢,竟届半百之时矣。生离死别,恍如隔世也。

1936年7月,母亲第三次过草地,露营于麦洼一座小山坡下。连续数日之草地行军,维系生命之粮几可细数。母亲睡至半夜,忽觉身体被碰,微睁双目,瞥见一女战士秀妹正悄然解其腰间之干粮袋。袋中尚存炒面数把,不足半斤之粮,乃维系生命之物也。余母故作熟睡之状,翻身亦将压在其身后之干粮袋露出,任其得手。秀妹饿急而心慌,食炒面咽之过急,呛嗓而咳,惊醒左右,母亲依旧故作熟睡之状。尔后,母亲与秀妹相处如常,无其异也。次日,余母将其干粮袋中之炒面,悉数倒之于锅内,熬野菜以充饥,全排共食之。

母亲第三次过草地之第六日,宿营之时,天已大黑。母亲与全排之战友,搭起帐篷,铺一毛毡,只觉毡下绵软,亦不知毡下有何异物?彼此背靠背坐睡一夜。翌日醒来,卷收毛毡之时,见毛毡之下竟有三名红军尸体,其手指、双足、头发尚未掩实。母亲唤来战友,复重掩其尸首,采格桑花以祭之,乃走。

过草地一日,母亲过一河边,见一群小鱼游动于水边,取其瓷缸舀鱼数尾,甚想熬汤以解饥饿。忽念小生命之可怜,遂将缸中之鱼放生于水中。斯时,母亲心静似水,犹胜饱餐一顿,浑身亦平添一股力气,心亦无憾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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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长征
母亲,唐成芝,四川南江人,目美、眉慈、肤白。面似皓月而不失英气,人若蓬兰而不失花容。气质从容而似巴山,性格柔韧而如蜀山。遇事不以力争,而以理求其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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